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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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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片刻, 雍蒙進來了。

劉瑾稟告過後,謝鏡愚就飛快地給朕整理好了衣領。雍蒙應當不會看見任何可疑痕跡, 但也許謝鏡愚在這件事本身就足夠觸動他的神經。他先給朕行禮, 謝鏡愚再給他見禮,而後他就笑言:“近日碰上謝相的機會比之前大得多了,看來臣有幸沾到了陛下的福氣。”

“新科進士頭回齊聚一堂, 臣也不能免俗,想要瞧瞧熱鬧。”謝鏡愚答,從表情到口吻都毫無破綻。

“謝相此話說得真是對極了。”雍蒙還是笑著,望了望朕,“畢竟新科進士都是將來的國之棟梁, 乃陛下心之所系。咱們做臣子的,當然還是要以陛下之事為重。”

要不是知道他倆關系還停留在謝鏡愚避雍蒙不及、雍蒙對謝鏡愚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程度上, 朕真以為這是一次親切友好的交流開頭。演技都爆表了吧……

朕輕咳一聲。“既然是上巳, 就不說什麽重不重的了。稍作休憩,再評鑒一番新科進士的詩詞歌賦,豈不是很好?”朕又挨個看了看兩人,笑道:“剛剛聽到魏王求見的時候, 朕就忍不住想,今日運氣最好的說不定是朕。謝相和魏王均以才學聞名朝野,今日難得都在,朕只消聽你們的高見便夠了。”

兩人齊稱不敢。

此時, 外頭的流水宴飲已經開始。劉瑾又進來一次,稟告說進士們的題目定下來了, 是櫻桃。

“這倒不怎麽令人意外。”雍蒙率先開口,“陛下特賜禦園櫻桃及糖蒸酥酪,諸人理當領旨謝恩。”

這話說得沒錯,朕也不吃驚。但問題在於,以櫻桃為題,等會兒朕就只能聽到一些歌功頌德的奉制詩了。真是計劃不如變化快啊……

謝鏡愚似乎猜到了朕被敗壞的心情。“道理是如此。但櫻桃本非尋常之物,有人怕是首次得見,多少影響發揮。”

朕一想也是。這種時候,要他們想出除了誇朕以外的內容,確實有些強人所難。“那謝相可有什麽主意?”

“臣提議,不如臣和魏王殿下以此為題比拼一場,陛下為裁。”謝鏡愚恭聲道。

此話一出,別說朕驚詫,雍蒙也小幅揚起了一邊眉毛。但他很快把那種震驚壓了下去,饒有興趣地問:“謝相此言當真?”

“當著陛下的面,臣絕無玩笑之心。”

雍蒙微微睜大眼睛。“那真是妙極!”他搓掌笑道,“此比試是臣的夙願,臣懇請陛下恩準。”

朕不由多看了他兩眼。謝鏡愚大概是想給朕解悶,但雍蒙像是真心高興?“謝相和魏王如此有興致,朕怎麽能不成人之美?說說,你們想比什麽?”

“既然陛下為裁,那自然是陛下出題。”雍蒙立刻道,一副有得比就絕不挑剔的樣子。

“臣附議。”謝鏡愚也沒有意見。

朕點了點頭。朕知道的名句肯定比他倆都多,然而比起自己作詩……那還是算了。“就以你們各自擅長的體裁來吧。左右咱們就是比個彩頭,定死了反而不美。”

“陛下說得極是。”雍蒙接口,雙眼依舊望著朕,“臣鬥膽一問,陛下的彩頭是?”

見謝鏡愚也望過來,朕便指著面前玉盤道:“意境高的賜櫻桃,韻律好的賜玉盤。”

雍蒙一怔,而後笑了。“如此好是好,但不論輸贏都是臣賺到……臣怎麽能貪陛下的便宜呢?”

謝鏡愚沒說話,但他的眼睛裏寫著同樣的意思。

“魏王此言差矣。你們比試,朕賜彩頭;你們比得高興,朕瞧著開心,兩全其美的好事,怎麽能叫貪朕便宜?”朕道,振振有詞得很。

謝鏡愚是見過朕如何把歪理掰成正理的,此時唇邊便忍不住顯出了笑意。而雍蒙又是一怔,目光裏帶上了一絲朕以前沒見過的溫度。“既然陛下這麽說,臣不盡力怕是不行了。”

之後便是時限。朕定了一炷香,而後讓人布置筆墨紙硯。

細香點上,謝鏡愚和雍蒙都對著自己的白紙沈吟。而朕無意識地盯著那股淡而朦朧的青煙,思緒不由自主地發散開去。

雍蒙向來好詩詞,又細心,今日會到曲江池、繼而註意到朕的行跡實在不足為奇。他早年便風靡興京,謝鏡愚後來居上,他想和謝鏡愚比試一番也實在無可厚非。朕一直不知道他接近是為何,直到剛剛——

那種微妙的感覺,該怎麽形容?

雍蒙終於像個人了?

想到這裏,朕恍然大悟。可不就是麽?以前朕總覺得雍蒙完美得像是天上仙人,不食人間煙火的那種;剛才那個眼神卻不是仙人的,而是一個會在正常人身上出現的反應。素來遙不可及的人突然變得真實可期……

難道雍蒙說要加強兄弟感情的話是真的?

朕沒忍住多看了雍蒙一眼。他像是察覺到了,擡眼看來,又是微微一笑。可能還是因為之前眼神的緣故,朕瞧他這個笑也比之前有溫度了。

繼續往下思考,如果朕的猜測是對的,剩下的最後一個問題就是,為什麽雍蒙直到去年才想到要加強兄弟感情……

朕那時候幹了什麽?把謝鏡愚調到中書令任上?

這本是個提拔中帶著警惕的舉動,但後來康王自投羅網,朕便打消了之前的疑慮,真正開始重用謝鏡愚。絕大多數人註意不到那種細微的改變,雍蒙也許可以?正因為他註意到了,便覺得朕可能並沒那麽忌憚幾個兄弟,故而想要接近?

朕不由又設想了下朕在雍至、雍桓等人眼裏的印象。性子悶,心思縝密,拒人於千裏之外……

拒人於千裏之外?

朕忽而一驚。

所以這才是原因?因為在雍蒙眼裏,朕也是個高高在上到無法接近的人?直到謝鏡愚之事,雍蒙才發現朕可能不是他想的那樣;剛剛也是,朕幾乎算是開了個玩笑,他便更肯定自己的猜測?

同性格相斥,為什麽聽起來很令人信服的樣子……

朕在心裏默默地扶額。朕看雍蒙可能有八百米濾鏡,雍蒙看朕可能也有……鬧了半天,原因竟很可能在朕自身,這實在太尷尬了。朕已經盡力做到客觀;現在看來,可能還是有所欠缺……

“陛下,臣完成了。”

兩句一模一樣的話幾乎同時響起。朕回過神,正好看見謝鏡愚和雍蒙互相註視對方的桌案,臉上都有些驚訝。

“你們倆莫不是約好了?怎麽這麽巧?”朕笑問,瞄了瞄用來計時的細香。“這才燃了過半,你們不用再修飾一番?”

“能一氣呵成的詩句,再修飾便不免過於匠氣,更可能畫蛇添足。”雍蒙解釋。

謝鏡愚依舊不吭聲,但瞧他面上神氣,朕估計他也是同意的。

他們倆竟然能達成相同意見,朕被吊起了好奇心。難道真是旗鼓相當?“那朕便瞧瞧。”

雍蒙寫了一首七律。平仄韻腳再規整不過,內容則是詠春。一般的詠春也就罷了,他頷聯點的是富貴不知貧困苦,尾聯寫的則是願秋有豐收、四海升平,意境一下子拔高了。

再看謝鏡愚,句型長短不一,竟謄了一首雜曲。雜曲自漢樂府調而生,備上一應樂器就能邊唱邊舞。既然是民間所好,歌辭寫什麽海晏河清就太不對頭了——

“別來幾春千萬結,玉窗五見櫻桃花。

況有魚素書,開緘使人嗟……”

“思別離?”剛看頭兩句,雍蒙就驚詫得把朕想說的話給說了,“謝相,你這是……”

雍蒙沒說下去,但朕知道他在驚詫什麽。自謝鏡愚說好南風起,身邊並沒多一個半個清俊少年,也沒人見他去燈紅酒綠之地放縱自己。據朕的探子傳話,朝中風向都認為那只是謝鏡愚用來打消朕疑慮的。

但現在,謝鏡愚竟然寫了一首情真意切的思別離?那豈不意味著,不管是男是女,謝鏡愚確實有個意中人?

顯而易見的是,謝鏡愚不會承認。“前些日子,臣聽到一首極好的曲子,但只有一半。臣日思夜想,實在技癢,便忍不住跟著寫了。”

……只有一半的曲子?他不會還記著朕念的那半闕詞吧?

朕不由更仔細地把謝鏡愚的雜曲從頭到尾看了一遍。謝鏡愚明明沒聽到後半闕,怎麽知道那首詞就是在說意中人?

見朕不說話,謝鏡愚又補充:“怕是仿得虛有其形不得其髓,臣獻醜了。”

然而事實完全相反,朕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估計只有朕知道他到底在仿什麽,估計也只有朕看得出裏頭接連的隱喻……

五見?

這是說他五年前就暗戀朕?

魚素書?

莫不是在說朕那道手諭?

這會兒,朕萬分慶幸朕喜怒不形於色了。真是膽壯了,當著雍蒙的面就敢給朕寫情書!雖說沒第三個人能發現,但……

謝鏡愚這坑爹家夥,永遠都不按常理來!

作者有話要說:

你們覺得誰贏了?【doge

Ps,如果沒有特殊說明,本文詩句均引自《全唐詩》。

本章特殊說明,雜曲改自李白大大【自覺獻上膝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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